大西洋钓蟹

作者：邱勋，曾任省作家协会副主席，省文学创作室主任，《山东文学》主编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      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         

　　这天，我们来到大西洋海滨钓螃蟹。
　　汽车驶过几十公里长的跨海大桥，到达一座海岛，已是下午3点了。同行10多人，除了我和老妻都是中国留美学生。到岛上超市，买两方冻鸡腿，一捆细线绳，几只带有木柄的小抄网。F君来美国多年了，路熟，带领大家来到一个僻静的海岔子上。可能是个废弃的小码头吧，海水几米深，岸边用石块铺成一片平地。下了车，F君抄起一方冻鸡腿，朝石头上猛力摔去。鸡腿散开来，带些碎冰块。大家捡起鸡腿，系到剪成几米长的细线绳上。好了，开始钓螃蟹吧。
　　我也学大家的样子，把一只鸡腿缓缓投进水里。就听旁边有人说，螃蟹喜欢腥臭味，这鸡腿不行，还带了冰呢，引不来的。也有人说，带冰更好，也许它喜欢冰冻食品呢。正七嘴八舌乱侃着，忽听那边“哗”地一声响，小抄网在水面上一闪，抄起一片水花，接着传来一阵兴奋的哄笑。扭头看时，只见F君已从网里拿出一只碗口大的螃蟹，高高举过了头顶。
　　于是，这边那边，不断传来欢笑声、惊叫声，许多人都相继有了斩获。我耐着性子等待着，等待着，终于机会出现了。
　　我在轻轻拉动线绳时，感到手里像是多了些重量。屏住气，把线绳缓缓拉向水面。看到了，终于看到了，一只碗口大的螃蟹，几条腿在水里摆动着，却用铁钳一样的蟹螯，死死地嵌住鸡腿，怎么也不放开。鲁迅先生说过，虾是水族中的呆子。其实，螃蟹更呆，我小时候在农村钓过螃蟹，知道它的呆气，不到最后关头，它是舍不得松开到口的食物的。那就必须在它被提到跟前，准备逃走尚未逃走的一刹那，飞速把它网上来。好了，我也钓上一只来了。
　　在欢笑和惊叫声中，时间过得飞快，眼看太阳落到海岛后面去了。美国近海海滨水产品特丰富，专事捕捞的渔民很少，垂钓特别容易。我们用这么很不规范的钓具，嘻嘻哈哈、吵吵嚷嚷一阵，收获却不少，已经装了满满一筐，好几十斤了吧。登车赶往预定的旅馆，今晚吃螃蟹。
　　旅馆里煮好螃蟹，天已黑透，月亮上来了。这里隶属北卡罗来纳州，旅店离大海只百余米，中间隔一道白沙岭。通往沙岭，有一条厚木板铺成的小路，岭顶有粗拙笨重的原木长桌和长椅。把一盘盘螃蟹摆上来，把带来的啤酒、葡萄酒摆上来，细心的F君还带了姜末和米醋。面对波涛滚滚、一望无涯的大西洋，面对迎面而来裹着细细沙粒的海风，大家随意就座，啊，好一幅持蟹大嚼图！
　　极目向远处望去，大西洋迷迷茫茫，混沌一片。涛声连绵不断，深沉、凝重而又遥远。月亮低垂天际，离海面仿佛只有几十米的样子；光波很淡，穿不透海上的浓雾，只在周围留下圆圆的光晕。月色迷离而又陌生，仿佛不是我在家乡从小就见过的那轮月亮，不是张若虚在《春江花月夜》里写到的那只皎皎月轮。哦，明月不识故人面，是我自己漂泊万里、远离故土，老朋友之间互相变得陌生了吧。
　　海风渐凉，夜色已深，咀嚼声和说笑声渐渐稀疏，只剩一些细细的呢喃。已经有人站起来，悄悄离开了。我却不想走，还要再坐一会。我望着面前一堆蟹壳蟹腿，不知道有没有我亲自钓上来的那几只？……
　　钓螃蟹，我幼年时在家乡干过这事。村外有条小河，河边有个池塘，是用来浇菜园的。一个雨后初晴的下午，我从塘边走过，不经意间望一眼，看到水面石头上卧着一只螃蟹，正十分惬意地晒太阳呢。我立即跑到附近的高粱地里，拽出一棵青高粱，又拔来一根莠草，把它插在高粱秆的一端。那莠草穗子毛茸茸的，晃一晃就会轻轻颤动，对螃蟹这号呆家伙很有诱惑力。我收拾停当，就把高粱杆儿慢慢续到石塘里，屏住气，用莠草轻轻碰了碰那螃蟹。它不愿受到干扰，就伸出一条腿，把莠草推开了。我当然不会算完，立即再把莠草推过去。它有些不高兴了，伸出蟹螯，把莠草用力一夹，再把它推开，推得远远的。我再接再厉，这一次直直地把莠草碰到它眼睛上。现在螃蟹真个愤怒了，它用蟹螯狠狠地钳住莠草，大有不把它消灭不肯罢休的气慨。于是我心口兴奋地颤动着，大气也不敢喘，缓缓地把高粱杆儿提上来。那呆家伙就那么死死地钳住，怎么也不松开，被我一直提到塘口。来到我跟前了，它这才发现大事不好，急忙松开蟹螯。但是晚了，一切都晚了。我手疾眼快，一把把它抓住了。
　　几天以后，照此办理，我又捉到了一只。
　　我十分高兴。以后多少年，我把这石塘当作我的福地，给我带来好运的福地。那两只螃蟹都只有茶杯口大小，但蟹壳闪着亮光，不时伸出两只蟹螯，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。我把它们放到我家的水缸里养着，每天都要看它们好几遍，并用搓碎了的饼子末喂它们。后来，觉得水缸太小，它们过得不够快活。于是有一天，我用小桶提了它们，走出村子，把它们放进我家菜园的水井里了。
　　我家菜园这口井，泉水特旺。不论天多旱，井水总是两丈多深，清澈见底。井边竖一根粗壮的立柱，立柱顶端架一根横梁，横梁正中卯一只铁环，把立柱和横梁连在一起。横梁一端吊一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头，另一端就是吊水的水桶了。这名堂叫作“秤杆”，利用简单的杠杆原理，提水浇菜时可以省些力气。井口约有一丈，中间搭一根粗木棒，浇水时一只脚站在井沿上，另只脚就踏在井口中间的木棒上。这水井是我家和伯父家合用的，伯父家的大哥，那时年轻，一口气能把几分菜地浇遍。我那年只有9岁，也想用“秤杆”浇浇我家那不大的菜地。浇了没几桶，由于力气不够，用力提水时身子一晃，踏在木棒上的脚一滑，人从井口掉下去了。但我用力抓住吊水桶的长木杆，怎么也不松开。我身子轻，“秤杆”另一端有那块大石头拽着，我就那么悬在半空，没有落进水里。我没有害怕，真的，没有害怕，也没有喊叫。我知道，这井里的水是温柔、洁净而又可爱的。就算我落进去，它也不会把我淹死，顶多跟我开个小玩笑，灌我半肚子又清甜又甘冽的泉水。我就那么悬在半空好久，才让菜地里的大哥发现了。他跑来拉我上来，吵我几句。我没当会事，没害怕，真的，还嘻嘻笑呢。
　　就这么一口可爱的井，里面的泉水无比洁净、温柔而又甘冽，这两只小螃蟹一定会喜欢这个美好的新家园，在里面过得很幸福，很快乐，无忧无虑。现在，我来到水井跟前，把它们轻轻放进去。它们在水面上打个旋，就飞快潜到水底去了。
　　后来，我经常到井边去看望它们。它俩有时在水里悠闲地漂游，有时在水面的石头上晒太阳。见了我，它们就用长腿在身前一摆一摆，或是从嘴里吐出一团团白沫。我知道，那是它们高兴呢，在跟我打招呼呢。别看它们不会说话，但是，对它是好是坏它们还是能够明白的。开学后我上课时也常常想起它们，好几次忘了听课。放学以后，常常约了小朋友来看望它们。每次来，都带些米粒饭渣扔进水里，眼瞅着它们慢慢长大了。
　　这一切，已是半个世纪以前的陈年旧事了。离家日久，音闻隔阻，天地悠悠，世事沧桑。那井可能还在，井里的小螃蟹呢？它们繁衍生息，该是多少代了。小螃蟹的儿孙和家族，我童年时代的朋友，别来无恙乎？
　　我正这么毫无边际地想着，F君站起来，催我回去休息了。秋夜已深，星汉低垂，天地之间一片静谧，连大西洋的波涛也不再那么奔腾呼啸，只剩下低沉、粗重、喑哑的喘息了。人都走了，连老妻也熬不住，回房去了，只有F君还留下来陪我。F君是女儿国内读大学的同学，已入美籍，难得他还是这么古道热肠。他扶住我，慢慢走向通往旅店的小路……
　　木板路面让海风吹上来一层细沙，脚踩上去，沙沙响。螃蟹在沙滩上走，也是这么沙沙的声音。人类和螃蟹在地球上行走，脚下同样都是沙沙的声音；不同的是，螃蟹八只脚，人只有两只脚。既然同在地球上行走，难免就会遇到一起。我忽然想起，螃蟹这等小动物，在地球上行走，如果遇上人类，它们的命运当会发生重大的转折。遇上成人，那是非常不幸的，大约难逃刀俎斧钺之灾，我们留在长桌下的一大纸箱蟹壳蟹腿就是证明。倘若遇上的是个孩子，好了，那就有可能峰回路转、柳暗花明、衍化成一出喜剧；然后木石相知、灵犀相通，得到一位真诚的、永生的朋友……


[ 本帖最后由 水獭王 于 2008-12-10 13:35 编辑 ]

舒服  但是偶只会在农村的河沟里面捉螃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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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时野钓的时候钓不到鱼就到河沟去捉螃蟹

舒服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

钓鱼人最恨螃蟹，这个专家倒要去专门钓螃蟹[62]

眼睛都看花了。。。。。。[45]